茗荷每週三放學後,都會自行搭公車前往心理治療所,那間治療所離她家也不算太遠,父母下班後
可順道載她回家,很是方便。 今天是星期三,茗荷頭靠著公車的窗戶,心中就像是有萬隻螞蟻在咬噬著,她不懂為何自己還要再去看心理醫生,她認為自己已經痊癒,然而醫生總是溫和地告訴她,反正父母已經把未來一年的費用都繳清了,來聊聊天也沒什麼損失。 她不喜歡這樣,每當回到那個乾淨清潔的房間時,她就必須回憶起那猶如地獄般的國中生活,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圈子、新的朋友,遠離那時候的晦暗,只要將這些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就好。 雖然心中有諸多抱怨,但為了讓父母安心,她還是乖乖的每週三就去心理治療所報到,固定見那位溫和美麗的心理醫生。 經過五個站牌後,抵達『新中里五巷』,茗荷把原本正用來聽音樂的耳機線仔細地收好,順便檢查父母是否來電查勤,要求她一定要每周固定去做治療。她下車時發現天空正飄著細雨,只好用跑得到治療所,心想等等回去要提醒媽媽帶傘來。 心理治療所還是老樣子,自動門一打開就會嗅到清新的氣息撲鼻而來,接待的櫃台人員已熟悉她的到來,每次都是堆滿笑意的要她先在醫生的門診室外等候,直到上一個病人結束診療為止。 茗荷在等待期間就開始滑手機,發現美琳和小丁正在商店街購物吃飯,而芝芝似乎正和家人團聚中,上傳了一張海鮮披薩的照片到社群網站上。她仔細瀏覽班上其他同學的近況更新,有的人去補習班,有的人甚至開始打工,還有人在網咖打電動。 這些離現在的她似乎都很遙遠,只有她是每週三都來報到做心理治療。 茗荷有時候很討厭自怨自艾的內心,因此她決定把社群網站關掉,專心來打手機遊戲還是比較實際一點。 「……那我下週再來,謝謝醫生。」正當茗荷打一場難分軒輊的對決時,上一位病人似乎已經結束。 她站起身的那一瞬間,驚訝的嘴巴都闔不上,因為上一位病人居然是陳向白,對方難得也露出相當訝異的表情回望著她。 「向白,你的手機忘記拿……哦!茗荷妳來啦,快進來……」從診療室出來的是張醫生,她有張溫和的臉,容易帶給病人安心感。 「哦……好。」茗荷連忙走進診療室,這時張醫生才發現到一件事。 「哎呀,你們兩個認識啊?」醫生問陳向白,對方難得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呃……同班。」向白聲音低沉的回應著。 「這麼巧?這樣子啊……」張醫生來回看著兩人,接著露出笑容。「不然,你們兩個每週三一起過來好了,剛好我也想讓茗荷加入團體心理治療的部分。」 「欸?」 「啊?」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發出錯愕的聲音,心想這是玩那招?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茗荷,妳可以先去坐下,我馬上來。」張醫生將門關起,在外面似乎和陳向白談了一陣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結束一小時半的心理諮詢,已經是晚上六點,和張醫生道別後,茗荷在外頭等待家人接送。她想起門關上前,陳向白那滿臉的不解,眉間的皺紋深得能成川字型。 外頭傾盆大雨印證了茗荷陰鬱的內心,她打開手機看,媽媽已經傳訊息過來,要她在原地乖乖等待。茗荷嘆了口氣,無奈之餘她只能如此了。 「茗荷!」突然遠方有人喊她,對方撐著傘跑了過來。 「哦,哈囉。」茗荷小心翼翼地打招呼。 「妳在等妳媽媽嗎?」 「對啊,你呢?不是應該等姐姐補習班下課嗎?」 「馨籬要我過來看看,妳是不是還在這邊等,果然如她所料,所以我先來陪妳啦!」說話的男孩露出溫暖的笑容,使得茗荷的心一陣顫動。 他是馨籬的男朋友—鐘翰軒,在學校受到相當多女孩子的歡迎,畢竟長得英俊帥氣。鐘翰軒身穿一件白色POLO衫和黑色牛仔褲,打理整齊的頭髮簡單俐落,經常保持有禮貌的帥氣微笑,一表人才的模樣使得任何人都會把『王子』這種形象套用在他身上。 「哦……謝謝你啊。」茗荷有些冷淡地回應著。 「欸,怎麼這麼冷淡啊,還在為上次我吃掉妳那份蛋糕的事生氣嗎?」 「才沒有,你怎麼那麼幼稚啊!」 「哦,那妳就笑一個嘛!好不好啦?」翰軒用手肘頂頂茗荷的手臂,讓對方忍不住笑出聲來。 然而在笑得同時,茗荷也覺得心很痛,這個男人會來這裡不是因為她在這裡,而是表姊要他過來陪著自己。這個男人陪著自己的同時也是在喜歡著表姊,因此他所做得一切都是為了表姊,鐘翰軒非常喜歡梁馨籬。 茗荷並未向醫生全盤托出這件事,畢竟張醫生和父母還有馨籬之間都有聯繫,如果這個祕密被說出去,那她真的會在那時候走上絕路。 就像那時候,不過是一瞬間的念頭,她將銳利的刀鋒放在手腕上,緩緩地劃出一道令人痛心疾首的血痕。 「妳最近還好嗎?」翰軒不經意地問道,他對待茗荷就像一個哥哥,即使他們之間只差了一歲。 「很好啊。」茗荷同樣平淡地回應著,她不想讓翰軒知道自己的心思。 「嗯……我有時候覺得妳真的很不像小我一歲的人,反倒像個活過好年歲的大人。」翰軒語氣輕鬆地說著。 「……你是在說我很像老太婆嗎?」茗荷狡獪的問著,她刻意不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太高興。 「完全不是!誤會啊,只是稱讚妳而已。」翰軒露出帥氣的笑容,他順手將傘收了起來。 大雨驟停,二人周遭的空氣變得清新涼爽。
0 評論
聽說那個叫陳向白的人,國中時期有著不良紀錄,他在全國比賽中刻意用不光彩的手段讓對方輸球,因此害得球隊被禁止出賽,直到畢業前夕都抱著遺憾離開學校。
這些都是很愛聽八卦的小丁到處串門子得來的情報,雖然美琳和芝芝不怎麼有興趣,茗荷倒是很安靜的聽她說完。 「……然後啊,妳們知道嗎?聽說那個陳向白當時和同隊的球員打起架來欸,他以一擋十,一直大吼說自己根本沒做錯事,兩隻眼睛都充血了,超恐怖!」小丁繪聲繪影地說道,彷彿她人就在現場一樣。 「唉,妳真的很無聊,那種人幹嘛去關注他啊,一看就知道是危險人物啊!上次光頭跟我說,陳向白後來都在校外遊蕩、找人打架,我勸妳最好不要再牽扯。」芝芝邊說邊拿手機當鏡子,替自己的嘴唇擦上亮眼的護唇膏。 「對啊,小丁,別怪我們沒告誡妳,要是他聽到肯定會生氣,再怎麼說他的過往都太黑暗了,不是我們這種人能夠理解的啦!敬而遠之就對了!」美琳同意的附和著,她正在預習下一堂課的內容,因為國文老師最喜歡上課提問。 茗荷聽到美琳的話後,心頭上的弦拉的無比的緊,那番話就像是在指責自己似的。 隨著四個人的日常談話,上課鐘聲過不久響起,門打開後進來的不是平日預期會出現的國文老師,反而是班導師。 他是一位喜歡和學生開玩笑的中年男子,基本上是隨時隨地都保持著微笑表情的人,此時卻一反常態,表情嚴肅的出現在班上,使得學生們有點緊張的看著他,心想發生什麼事了嗎? 「咳,我和國文老師換時間,她下一堂課才會來。」班導師皺著眉頭,接著向外面喊。「進來!」 門緩緩地被推開,同一瞬間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因為進來的正是話題人物—陳向白。 這時茗荷看到美琳隔著三個座位,用嘴形向小丁說了幾個字:我就跟妳說了吧! 「……大家也知道,陳向白被罰在家反省一個月,沒來上學。不過基於我們昨天的導師會議,全部一致通過這孩子還是有得救,因此決定讓陳向白來我們班上,希望大家好好對待他,不要有任何排擠、霸凌事件產生。」班導師心平氣和的說著,不過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的心情不怎麼好。 問題人物陳向白居然要轉來我們班?所有人都在心中升起一個問號,一年三班在上個月的第一次段考拿下全年級第一名,幾乎可以算是年級菁英聚集的班了,為何不良少年可以順利的轉進來? 「我知道大家的疑問。」班導師讀出大家的心聲,接著說下去。「但他的入學考成績事實上是學年第二,我不認為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但是,老師。」鼓起勇氣講話的是副班長,他經常是有什麼想法就直率表達。「我認為如果要進入我們班的話,品格上的表現也應該算在內吧?」 不過,副班長講完之後就瑟縮了一下,因為杵在一旁的陳向白立刻將眼神掃射到他身上。所有人見狀因此不敢再有其他意見,畢竟陳向白散發出的氣息實在過於緊繃、危險,所傳出的一些事蹟足以嚇阻一些人找他麻煩。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班導師嚴肅的說下去,他稍微瞄了一眼陳向白。「但我希望傳達的是,沒有人是無可救藥的,陳向白雖然喜歡打架、鬧事,但他上次打架是為了救人。」 班導師說到這裡就止住,所有人面面相覷,心想這是什麼狀況? 「陳向白,你自己說,不要老是不辯解原因。」班導師對著他說道。 然而陳向白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接著淡漠的回應著。「沒什麼好解釋的,就這樣。」 「……你都沒想過要替自己辯解嗎?」班導師不可置信的問著他。 「沒有。」 「……那好吧,在你待在這裡的期間,務必和大家好好相處,就這樣,你去坐在第三排的最後一個位子,就是江茗荷的旁邊,快去啊!」班導師指著茗荷隔壁的位子,所有人全都看向茗荷。 可憐的江茗荷,所有人一致在心中想著,連她的好友們也不例外,剛開學大家都還不熟時,由老師指定所有人的座位,因此茗荷和朋友們的距離也隔了四五個座位。當陳向白緩步走向座位時,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茗荷的反應,不過茗荷本人卻盯著陳向白看。 那是一種奇怪的心情,茗荷看著成為眾矢之的的陳向白,她竟然覺得有股親切感。 「好了,所有人打開數學課本,我要對一下作業的答案………」班導師說完之後,所有人的專注力立刻被拉回來,大家開始乖乖的拿出課本。 江茗荷看著旁邊的男孩,默默地拿起書包裡的課本,攤在桌上後,看著前方的黑板。她很訝異,所以這個人是真的有在認真上課囉?學年第二的成績似乎是真的,她以為不良少年就像電視演得那樣,每個都不愛唸書,他一定會在老師上課時把兩條腿大喇喇地放在桌子上。 陳向白似乎是感受到隔壁的視線,立刻將眼神掃過來,茗荷才發現自己居然盯著對方看,立刻把臉轉回到課本上。 「江茗荷,可以告訴我第四題的答案嗎?」班導師指定她答題後,她才趕緊拿起課本。 「妳拿錯了啦!」一名學生笑著指著她手中的課本說道,茗荷才發現自己拿成國文課本了。 「不要隔壁坐了帥哥就這麼緊張啊,課也要專心上欸。」班導師打趣地說道,看來他是打定主意要讓陳向白融入這個班級。 全班當場哈哈大笑,不過大家取笑的對象是江茗荷,絕對不是陳向白。 茗荷自己尷尬的笑了笑,從書包裡拿出數學課本後趕緊答題,結束大家對她的關注。 「妳已經習慣了嗎?」馨籬在午間休息時跑來一年三班,有些擔心的問著。
「嗯,妳不用擔心啦!」茗荷笑著說道,手握著一瓶鋁箔包飲料。 入學已經三個月,茗荷和幾名女孩子聊上天,因此成為好朋友。誠如馨籬所說,這間高中校風還算端正,老師們也溫和,和她以前待的那間國中大不相同。 茗荷鬆了一口氣,這裡不是那個地方,她暗想著。 「那就好,我還擔心妳無法融入新的生活圈哩。」馨籬依舊一臉擔心地說著。 「我沒問題啦!不用每天都跑來看我。」茗荷露出要對方安心的微笑。 沒問題的,她告訴自己,這裡不是以前那個令人害怕的學校,她努力撐過來了,從那個地獄畢業之後,整整兩個月的暑假,除了家人之外,沒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這期間父母幾乎每週帶她去見心理醫生,重建起她的信心,那個曾經被老師和資優生欺負的她,已經靠藥物和醫生給封印起來了。 沒事的,她把那個披頭散髮、發狂尖叫的自己鎖在心中某個陰暗角落。 「好吧……那我回教室囉?有事就用手機LINE我,好嗎?」馨籬臨走前再三叮囑,也許是因為她見識過茗荷前陣子的模樣。 「我沒事啦!」茗荷朝馨籬揮手道別,露出笑容。 馨籬轉身和走廊另一邊的男朋友會合,茗荷向兩人點頭示意,接著就走回座位加入屬於她的小團體。 這個小團體包含茗荷有四個人,外號『眼鏡娘』的美琳、嗓門很大的小丁以及雖然時髦卻腦袋聰明的芝芝。自從她們覺得和彼此有很多話可聊之後,中午總是把桌子併在一起邊吃邊聊天,茗荷回來後其他三人都用一種打趣的眼神看著她。 「怎麼了?」茗荷納悶地問道。 「我們想問妳一件事。」小丁笑嘻嘻的說著,她嘴裡還嚼著一塊雞肉。 「什麼?」 「學姊的男朋友是那個鍾翰軒嗎?」美琳笑著問道,語氣中的興趣濃厚。 「哦,對啊,他們從國中交往到現在,愛情長跑四年了啦!」 「靠,帥哥美女配,好羨慕哦!」小丁忍不住講了粗話,被芝芝瞪了一眼。 「羨慕就羨慕幹嘛講髒話啊?」 「要表達內心的震驚啊!我改很多了,以前國中的時候啊……」小丁開始滔滔不絕講起以前國中時發生的事。 茗荷保持著微笑傾聽,偶爾聽到好笑的情節就跟著放聲大笑,不過只要話題談到自己的過往,她就立刻轉移話題將箭頭指向別人,盡量不談到從前的自己。 「喂,你們有聽到嗎?」突然間同班的男孩子從外面衝進來,朝裡面的人喊道。 「聽到什麼?」 「料理教室裡發生爆炸欸!趕快去看!」男同學一說完後,馬上就一堆人跟著跑出去看熱鬧。 最喜歡看熱鬧的小丁也拉上其他三個人一起去離他們至少有一棟樓這麼遠的料理教室,遠遠就看到黑煙從窗戶及門口竄出, 趕往事發現場的學生們,趨之若鶩的聚集到門口,畢竟學校裡鮮少發生大事,突然之間有個這麼值得在網路上發文,引起大家注意的事件,使得所有人拿出手機開始攝影、拍照。裡頭幾名學生正衝出來,有的人不顧自己灰頭土臉,拿起教室外的消防栓開始往裡面噴灑,有的人則是因被黑煙嗆傷而不斷咳嗽。 「呃……老師去哪裡了?這種情況應該要叫老師來吧?」美琳邊推眼鏡邊說道,接著她和芝芝互看一眼後,有默契的決定一起去教職員室。 「啊!我也要去啦!」小丁連忙想要跟上其他兩人,不過茗荷卻拉住她。 「不行,我們留在這裡觀察狀況,老師不是有說過,發生狀況必須有一到兩個人留在現場嗎?」茗荷告誡似地說著。 「對哦…可是這樣子功勞都給她們搶走了…」小丁嘟起嘴巴,沉著臉說道。 「這沒有什麼功勞不功勞的啦,只不過是去通報而已,況且……」茗荷說著的同時,眼角餘光瞄到其中一個從料理教室衝出來的人,跌坐在地上後,痛苦的靠著牆壁咳嗽。 茗荷指著地上的那個人,兩人一起走向對方,發現那個男生被煙染得整張臉漆黑,茗荷取出口袋中的手帕想替他擦擦臉,小丁則是跑到遠處的飲水機倒了一杯水給男孩。不過,當茗荷的手帕接觸到他的臉龐時,對方突然間握住她的手。 「我不需要,不要過來。」男孩的嗓音聽得出來因嗆傷而變得沙啞,接著他艱難的想要站起身。 「要不要去保健室?你的喉嚨應該受傷了。」小丁善意的將水遞給他,然後對方並不領情。 「沒關係,謝謝妳們的好意。」男孩用手背隨便的抹抹臉,一雙灰色眼眸不怎麼友善。 茗荷馬上就想起,他是那個在開學日第一天,不小心撞到自己的人,因為他的表情總是乖戾凶狠,茗荷為此有些害怕的縮回手。 「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要多管閒事的。」茗荷馬上將小丁拉回來,深怕對方會突然發飆。 「什麼啊……我們好心好意欸。」小丁皺著眉頭,手中杯子裡的水也灑了一大半。 剛好這時候老師們到場,立刻指揮看熱鬧的學生趕緊離開,接著察看現場的狀況,好在料理社的幾名社員只受了點輕傷而已。不過,所有肇事的矛頭全都指向這名有著灰色眼珠的男孩,所有社員都說是他引起的爆炸。 「陳向白,是你造成爆炸的嗎?」訓導主任質問著。 「……嗯。」名為陳向白的男孩不多加解釋,立刻就承認自己的錯誤。 訓導主任嘆了口氣,接著指揮其他老師們護送學生去保健室擦藥,然後看向還在原地看事情經過的茗荷一行人。 「你們做得很好,立刻來通報老師們是正確的行為。」訓導主任的外號叫『光頭佬』,不過他還算是個講理的人,因此普通學生對他是又怕又敬。 「謝謝老師,我們先回教室了。」善於觀察狀況的美琳,眼神示意其他三人趕緊回教室了。 然而,茗荷卻非常在意那個名叫陳向白的男孩,離去前依舊回頭看個不停。 開學第一天,茗荷抱著一種坎坷不安的心情獨自步行至校門口。
新誠高中的校門口寬敞,足以讓三輛汽車同時進入,右邊的石柱上雕刻了『新誠高中』的四個大字,讓遠方來訪的人能夠一眼認出這間學校。每個人身上都穿了西式制服,男生穿白色襯衫和灰色西裝褲,簡單帥氣。正值青春年華之際,總是有想耍帥的人,有些人刻意將領子立起來,還沒進校門前就被主任給攔下來;女孩子的制服典雅可愛,袖子是鬱金香般的公主袖,配上黑色毛背心以及灰色裙子,頗有大家閨秀之風,黑襪子和皮鞋是呼應衣服的配色,一眼就能讓人認出這是新誠高中的學生。 茗荷出門前就將衣服打理得整整齊齊,緊抓著未經修改過的裙襬,當初入學時規定的長度是及膝,不過她觀察過學姊們,大家的裙子都稍微改短了一點,連剛入學的其他人也是。她很擔心自己是不是太古板,為此還將綁好的馬尾給解開,將燙過的微鬈棕髮給放下,希望藉此讓自己看起來時髦一點。 「妳在幹嘛?」某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喊了她,茗荷轉過頭一看,不禁鬆了口氣。 「我還想說妳怎麼沒出現呢!一個人進校門很可怕!」茗荷忍不住抱怨著。 「不過是走進去而已,才開學第一天妳就怕成這樣了,沒有這麼嚴重啦!老師們人都很好。」說話的是茗荷的表姊,唐馨籬,她有一頭美麗的黑色長髮,濃密又翹的睫毛以及明亮的大眼睛。 雖然每回和她站在一起總是有點自卑,茗荷還是很喜歡這個總是不忘照顧她的表姊。 「但我……」茗荷本想回話,不過立刻被某個人打斷,那個人經過時撞到了她的肩膀,力道不小。 「喂,撞到人不會道歉嗎?」馨籬看見表妹受委屈,立刻朗聲說道。 那是一個留著簡單清爽頭髮的男孩子,他的身高至少178以上,他聽見馨籬的怒斥聲因此停下腳步。他的神情冷漠,一雙眼睛像是灰色的玻璃珠,讀不出任何情緒,這是茗荷對他的第一印象。 冷得像是寒冬中的湖水。 凱特利歐娜抱著心愛的琉璃提琴踏上旅程,她的母親笑著說那把提琴就像她的孿生姊妹一樣,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在一起了。
凱特利歐娜害羞地微笑,因為母親沒有說錯,打從她有記憶開始,長期生活在精靈森林的她們,每個人都會獲得一樣樂器。母親萊茵娜得到的是一架魔法鋼琴,可以彈奏出動聽悅耳的曲目,甚至讓曲目當中的意境真實呈現出來,這是音樂精靈公主萊茵娜的魔力,名為『魔音幻境』。 不久前,凱特利歐娜被告知,自己其實是某個國家的公主。為了撫養年幼的公主,也就是凱特利歐娜,身為王后的母親因此請求國王,將公主帶回故鄉—佛德利斯森林,專心地將女兒拉拔長大後,今年滿十三歲的凱特利歐娜,是時候回到王國正名公主的身分。 「母親。」凱特利歐娜喊著,她一頭金髮如瀑般散落在肩上,身著紫白相間的禮服,裙擺以黑白色調裝飾,彷彿飛舞的琴鍵。「父親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個嘛……」萊茵娜疼惜的摸著凱特利歐娜的長髮,微笑著說道。「是個有點嚴肅的人吧,當初我們是在市集上認識的,他正徘徊在兩把不同顏色的劍,傷腦筋該買哪一把好。」 「市集?父親不是國王嗎?國王也能隨意到市集去玩?」凱特利歐娜疑惑地問道。 「他那時候還是王子而已,我們年紀很小就認識了,大概就像妳這個年紀吧。」萊茵娜憶起當時不禁笑了起來。 「這樣子啊……那他會喜歡我嗎?」凱特利歐娜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會啊!他有來看過妳,妳忘了嗎?」萊茵娜笑著,她總是很有耐心地回答。 「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啊?」 「就是每個聖夏月的時候啊!妳不記得了嗎?」 「有嗎……?」凱特利歐娜努力的回想,對於父親的印象完全是零。 「我的天啊,親愛的女兒,那位名叫凱薩斯的男子就是妳的父親啊,我以為妳發現了呢。看來父女都一樣遲鈍。」萊茵娜無奈地笑著說道,沒想到木訥的丈夫一直沒和女兒表明身分。 「什麼…………?我以為,他只是母親很好的友人。」凱特利歐娜震驚地說道,不過仔細想想,兩人之間的互動本來就過於親密,自己也早就疑惑很久。 二人原本就是夫妻,柔情蜜意的話語和親暱的動作也就顯得特別正常了。 「哈哈哈……哎喲,真是笑壞我了,凱娜,妳難道從不覺得爸爸對妳特別照顧嗎?」萊茵娜親暱地稱呼女兒的小名,一把將之抱在懷裡。 「哦……我不喜歡接觸奇怪的人嘛,因為每次都有人想要來這裡擄走母親,我自然不會和他多加接觸囉,母親妳也真是的,早點告訴人家不就得了。」凱特利歐娜有些埋怨地說道。 「是他自己要求不要透漏的,他希望妳成長的時候能夠無憂無慮。」萊茵娜笑著說道。「不過他也真是的,就算說了也不會怎麼樣嘛………啊!」 承載著母女二人的母車突然間受到劇烈的撞擊,萊茵娜下意識抱緊女兒,凱特利歐娜則抱緊懷中的小提琴。 「在那輛馬車裡!萊茵娜王后和公主!」外頭有人喊著,凱特利歐娜能夠聽到馬車伕臨死前的哀求聲,他哀求別傷害馬車裡的母女二人。 接著聽到一些嘶吼聲,似乎有大群的人馬被襲擊,被殺死前的臨終慘叫不絕於耳,萊茵娜將女兒的耳朵摀住,深怕她聽到這些殘忍的事實。 過了一會兒,因撞擊而變形的車門被強力的扯開,出現在母女二人眼前的是,身著黑色盔甲的騎士。 「你是……」萊茵娜王后顫抖著說道。 「我經過這裡,遇見強盜打算襲擊妳們,沒事吧?」說話者的嗓音尚處男孩成長為男孩的階段,有些沙啞。 「沒事……」萊茵娜王后因驚嚇而說不出話,這時想起懷中的女兒,連忙低頭檢查。「凱娜,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但是約翰他……」凱特利歐娜快要哭出來,她們的馬伕是個好人,經常和她玩耍。 「那個馬車伕沒事,我的人替他包紮過了。」少年皺著眉頭說道,接著他伸出手。「請妳們出來吧,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萊茵娜首先伸出了手,靠著少年的幫忙才從扭曲變形的車門爬了出去,接著少年將整個身子都探進去,為了拉出嬌小的凱特利歐娜,他的力氣很大,一下子就將她拉出來。凱特利歐娜幾乎整個人快要趴近他的懷裡,因為少年對她來說實在太高大,距離近得能夠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凱特利歐娜對血腥味不陌生,因為看似和平的故鄉—佛德利斯森林經常遭惡徒入侵,這時母親就會領著她站在後方奏樂,以幻象及魔力供給給士兵們,讓精靈們得到能夠保衛家園的力量。音樂精靈們不擅長戰鬥,但是他們擁有能夠操縱人心的魔力,因此這次的攻擊八成也是想要這份力量的某個人所為。 「二位是,菲黎雅斯國的王后及公主,沒錯吧?」少年將二人救出後,面無表情地問道。 萊茵娜雖然被人搭救,但不清楚對方的來意,因此將女兒拉到身後。「對,感謝這位騎士的搭救,請問騎士大名,來日好報答騎士救命之恩。」 「王后不必驚慌,因萊絲莉王后的懇求,我奉父王之命前來搭救二位。」少年解釋著。 「萊絲莉?我妹妹她……」萊茵娜訝異地說道,回想起滿面笑容的雙胞胎妹妹,內心立刻被溫暖包圍。 「是的,還請二位先行移駕到本國休憩,就在不遠處而已,萊絲莉王后因『預見』的能力而事先得知二位將來會到本國作客,只是沒想到是以這樣的形勢。」少年不帶任何感情解釋著。 在二人談話的同時,凱特利歐娜從母親身後一直側身偷瞄眼前的少年,他長了一張好看的面孔,眼睛細長且眼尾上揚,看起來好像一隻狐狸;黑色的頭髮綁成長長的馬尾隨風飄逸在身後,就像他身著一襲黑色盔甲,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剛毅可怕的氛圍。 二人談話完畢後,萊茵娜答應先去少年的國家休息,過幾日再啟程返國。當萊茵娜進入少年準備好的馬車的時候,凱特利歐娜的眼神依舊盯著少年不放。 「公主對我有任何的疑問嗎?」少年問著,他似乎不太習慣被人一直盯著看,眉間出現了皺紋。 「啊……抱歉。」凱特利歐娜臉頰微紅,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盯著對方看,還不清楚那就叫做一見鍾情。 「請上車。」少年紳士地伸出手,讓凱特利歐娜能夠搭著他踏上馬車。 「謝謝……你叫,什麼名字?」她不禁問道。 少年原本嚴肅的臉龐,因為這個問題而微笑了一下,這讓凱特利歐娜的心微微顫動著。 「……問別人名字前,自己應該要先講吧?」少年回應著。 「我叫凱特利歐娜。」她同樣笑著回應道。 「我叫羅修斯,妳可以上車了嗎?公主小姐?」少年用些微戲謔的方式說著。 凱特利歐娜笑了,剛剛原本很害怕的,然而少年的轉變使得她忘卻方才的恐懼。 這也是凱特利歐娜與他的第一次相遇,最令她依戀、想念的一次。 凱特利歐娜手中的小提琴彷彿斷了弦,突然間拉不出任何一個音符。
琉璃提琴的狀況良好,並未有任何的損傷,上緊了每一條弦,這把小提琴總是調整到最好的狀況才開始演奏。那樂音彷彿水晶在碰撞著,化成晶瑩剔透的形狀落入心中,人們便會看見演奏者所呈現出的樂曲意境。 假使曲目為『暴風雨』,那麼真實的暴風雨則會驟降,震撼聽眾們的心靈;如果選擇『春天』的曲目,則會看見百花爭鳴的景象,蝴蝶及綠茵草地在身旁周遭一一浮現。凱特利歐娜上次演奏了一首『魔王』之曲,突然間一個魔王般的男子出現在眾人眼前,所有人無不驚呼其演奏家的魔力。 那是她所擁有的,身為音樂精靈的力量,名為『魔音幻境』。 然而現在的她無法演奏曲子,她的雙頰淌下兩行淚水,抱著心愛的琉璃提琴不斷哭泣。身為這個國家的公主,上一代音樂精靈的女兒,也就是這個國家的王后,她繼承了母親的力量。經常使用著這個力量為眾人演奏,帶給人們希望以及撫慰,受到戰爭影響的人民無不深愛著這位精靈公主。 她的父親同樣地利用著這份力量,要求凱特利歐娜上戰場演奏,用那把美麗的琉璃提琴演奏『戰爭』的曲目。士兵們聽了曲子後會毫無感覺的衝刺殺敵,不管受了多重的傷,他們會持續奮戰直到曲目結束,抑或至死方休。 「站起來,我的女兒。」國王身著染著大片深色血跡的金色鎧甲,高傲地指揮著幾近崩潰的公主。 「求求你,父王,我已經……沒有任何力量了,你看,即使將弓搭上弦,我也拉不出任何聲音了,父王,我已經無法再看著人民們這樣受苦下去了。」凱特利歐娜懇求著,她無法再參與這場戰爭了。 「妳給我看清楚。」國王拉起公主瘦弱的手臂,強迫她站起來。「妳看清楚敵人,那些敵人,親手殺死了妳的母后,甚至羞辱了她,他們死一萬次都不足以抵罪。」 「父王,母后的遺言是『切莫帶著仇恨活下去』,我們為何………」凱特利歐娜哭喊著,她美麗夢幻的裙襬原本是帶給人們希望的象徵,然而,沾上一名侍衛的血之後,彷彿火焰般那樣刺眼。 「妳以為我不知道嗎?妳愛上了那個男人!那個人殺了妳的母親,而妳居然愛上了他的兒子!」國王憤怒的說道,甚至想甩公主一個巴掌,然而終究是沒下手。 「父王。」凱特利歐娜依舊流著淚,然而她的雙眸中帶著一絲堅定。「我愛著他,但我更愛您,因此我願意使用『魔音幻境』的力量打這場仗,我深愛著那個人,但我也愛著您和母后。我的痛苦就到此結束吧,讓我奏完這一曲就好,我們別再繼續下去了,我已經無法再拉奏『戰爭』一曲了。」 「妳是認真的?妳要像妳母后一樣拋下我?原來妳早就知道了?」國王痛心疾首地問道,他沒想到心愛的女兒也要離自己遠去了。 「是,我知道父王騙了我,但我愛著您,所以我從那個人的身邊回來了。『魔王』一曲就是為了他所作,我心愛的男人對您來說就像魔王一樣,但他對我來說………」凱特利歐娜邊說,邊拿起小提琴重新擺好架式,她打算演奏最後一首曲子。 「傻女孩…不,傻得或許是我,罷了,這場戰爭終究是沒有勝算。」國王哀戚地望著女兒。「拉吧,我會在這之後隨妳和妳母后而去。」 凱特利歐娜公主編織出一首新曲,名為『悲愴』。當第一個音落下之時,彷彿有隻巨大的手掌掐住每個人的心臟,所有正在征戰的人們突然間放下手中的利器,轉頭望著駐足在高台上的音樂公主。人們的目光隨著音樂而起伏不定,原本殺紅眼的士兵們突然間找回悲痛的情緒,一些人甚至痛哭過後自刎而死,還有一些人跪地狂吼痛哭,他們為了這首曲子而瘋狂地釋放情緒,沒有人例外。 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敵方首領,敵國的王子。他佇立在敵軍的後方,迎風凝視著心愛的女人,他一身黑色鎧甲就像凱特利歐娜所演奏的『魔王』一曲,氣勢逼人且令人生畏。凱特利歐娜同樣凝視著對方,她知道這是最後了,因為她傾盡所有力量只為了停止所有人的動作,停止這場無意義的戰爭。 最後一個音結束之時,戰爭已然停止,只聽見士兵們為公主的逝去而哀悼哭泣,以及捧著女兒屍首的國王。 妖宿館的中央庭院有一棵百年大樹,像是巨大的綠色雨傘,我很喜歡這棵樹,很平靜,剛開始我以為這棵樹只是玉敏懶得去修它恣意生長得枝葉,不過我相信這棵樹是不需要那些多餘的動作。
搬進這間妖宿館已經一個禮拜了,至今為止我還未見過每一位房客,我邊想邊嚥下口中的飯糰。 大樹下有一張白色的長凳,我總是坐在那裏享用午餐,很祥和的時刻,幾乎可以讓我全身放鬆地思考任何事。 沒有妖怪、沒有吵雜的敲牆壁聲、也沒有讓我看了就嚇死的蜘蛛腳及巨人女。 管理員玉敏算是這群妖怪中唯一能夠正常相處的類型,畢竟他身為管理員,同時要管理這麼多容易失控衝動的妖怪,我想再怎麼不濟也能夠在某些事情上冷靜溝通吧。 邊想邊嘆氣的我,咬著筷子有些睏倦,畢竟這樣子日夜顛倒的生活實在是有些吃力,剛剛才從睡夢中醒過來的我,照理說應該是吃早午餐才對。 各位應該已經發現,從剛剛開始『妖怪』這個名詞已經頻繁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就算想要無視也非常的困難,畢竟這間妖宿館居住著為數不多的人類,能夠談上話的也只有妖怪們,前提是我跟他們對話的內容是搭得上邊的。 來到這裡已經一個禮拜了,夜晚時總是會看到某些奇異的現象。 這裡唯一的木乃伊東波經常缺乏繃帶使用,甚至央求我在白天外出時是否可以替他採購一些棉質且透風的良好繃帶,我答應了;殭屍集團,喜歡在夜晚看恐怖影集的不死者們,雖然臉色發青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但只要有原則束縛他們的話,其實是很好相處的,甚至會在看電視時像是在遞爆米花般,把手指頭零嘴隨手放在妳眼前,不強迫妳享用,真的只是看電視時做出的隨興。順帶一提,木乃伊東波也不吃手指頭,他說木乃伊也曾經是人類,怎麼可能吃得下那種東西,關於這點我也很想問殭屍集團的先生們;我還沒看過狼人小姐,聽說是某個知名公司的專屬走秀模特兒,經常到各地出差,很難得可以見上一面。 聽說這裡甚至住了一名妖怪醫生,只要任何妖怪感到身體不適,都可以找他看病,免費看診,但是記得要幫他試試新藥的威力即可,所以大家都盡量保持身體健康,因為試過醫生的新藥之後,說不定只會加重病情。 吸血鬼在我認知的妖怪知識中算是必備項目,即使我們家世代都遵循古代的禮制,但隨著時代的進步下,不少妖怪搭飛機或是搭船,飄洋過海來到東方已經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了。這裡的吸血鬼有兩名,一個叫做蓋博,就像大眾吸血鬼電影裡演得那樣是名大帥哥,慘白的皮膚下沒有生命血液的流動,為此他經常陷入自我憐憫情節,妄想著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好萊塢的第一悲情男主角;另一個吸血鬼叫做艾莉莎,和蓋博是兄妹,比起蓋博,愛麗莎多了一些人味,她是少數像人類那般朝九晚五的特異吸血鬼,據說她是為了工作才如此的。 在我看來,妖怪們也有各式各樣的煩惱,總括來說就是人類無法想像。 至於為什麼我與這些妖怪的接觸不多,還可以得悉這麼多的情報,這都要歸功於一名遊手好閒,但又極度喜愛聊八卦的妖怪。 「哈!找到曉鞠了,怎麼怎麼怎麼?一個人吃中餐?太寂寞了吧?」 吵鬧的源頭出現,我不禁翻了個白眼,心想為什麼這個傢伙大白天的卻這麼有精神。 「哈囉,羅羅,今天也不睡覺?」我隨興地打招呼,雖然心底知道這個問題只是白問。 「睡覺?睡什麼覺!我一個月只要睡一次就夠了!」名為羅羅的妖怪興奮的在我耳邊大呼小叫,我只是斜眼看著她。 「是嗎?妳都不用工作?」 「工作?哈哈哈哈哈哈,身為遠古妖怪的我居然要工作!曉鞠真是沒見過世面,活了千年歲數的我,早就有自己的事業,何必跟年輕人們瞎攪和呢?」 羅羅說話得同時,炯炯有神的雙眼轉成金黃色,我瑟縮了下,因為那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怕。 「是嗎?沒聽妳說過。」 「咦?我沒說過嗎?達隆是我開得!」 我詫異的差點將筷子鬆開,因為這個情報實在是太讓人訝異。前五十大企業的達隆集團老闆居然是這個個頭嬌小的女孩,這麼稀鬆平常的把這種大事隨便講出來,果然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 「……妳也太誇張,既然身為大老闆應該隨時坐鎮吧。」我咬著筷子,不甚在意的提醒道。 「反正本公司已經成長到我不在也可以自由發揮的地步,我何不拿這些時間做些更有趣的事呢?比如說觀察現今的年輕女孩都在做些什麼。」羅羅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但我知道她臉上那抹笑百分之百不能相信,雖然我沒看過羅羅的原形,但我一點都不想看,能夠活上幾千年的妖怪樣子肯定沒有我想像的這麼簡單。據管理員玉敏透露,羅羅這個大妖怪連他都惹不起,雖然他們倆是幾百年的酒友了,但這個小女孩的逆麟目前為止只有兩個人敢去碰觸,而那兩個人說不定早就被埋了,傳說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 至於那個逆麟是什麼,我下次一定要向玉敏問清楚,免得我不小心碰觸所謂的逆麟。 但只是看羅羅的人類外表,你絕不會相信她有辦法威脅你的生命。約莫十二歲少女的身形,一臉人畜無害的姣好面孔,隨時保持著青春活力以及說不完的話匣子,看來能夠讓她生氣的人肯定是做了很過分的事。 「啊對了,聽說卡莉拉今天會回來喔。」羅羅邊笑邊將我便當盒裡的蝦子拿起來吃,而且是用手指捻起,看她舔著油膩膩的手指,我無奈的點了頭。 「管理員有告訴我,狼人小姐日前在全世界做巡迴走秀,前幾天坐準點航班回來。」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警告妳的,今晚是一個月一次的月圓之日。」 「……妳的意思是,狼人小姐會變身嗎?」聽到這件事時,我開始擔憂難不成她會像電影裡演得那樣仰天嚎哮,接著開始找人類來享用嗎? 「嗯,意義上而言是這樣沒錯,但卡莉拉變身後很少會抓狂,基本上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裡睡大頭覺,但今晚不一樣喔,是血紅之月,大多數的法術或是想要詛咒別人,選在這天通常特別有效。」羅羅還想拿走我的可樂餅,但我立刻把它夾走,羅羅聳聳肩,向我笑了一下。 「那又怎麼樣?妳不是說她會在房間裡睡大頭覺嗎?」我立刻把可樂餅三口做兩口的吃光,口齒不清地問道。 「唉,重點就在這裡,如果她只是像一般的狼人那樣發發狂倒也還好,把她關進這裡的地牢就好,這裡的地牢很厲害喲,連我這樣的大妖怪都攻不破呢,當初玉敏為了避免有妖怪在特別的時期作亂,特地請有交情的日本陰陽師來建造的…咳,重點是,卡莉拉這孩子是名純種狼人,父母親兩人都是純系狼族出身,在這種時期通常都會讓自己的孩子野放到深山去,跟其他年輕的少年少女狼碰面,然後就約到一處見面,接著就……咳咳,接下來年輕人不宜啦。」羅羅稚嫩的臉蛋說著不符年齡的話語,我乾笑了兩聲。 「我聽不懂,麻煩十個字以內說明清楚。」 「哎喲!妳還沒聽懂,今晚是她的發情期啦!所以她才會每次這種時候都回國,因為要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攻擊異性還得了,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夜襲,千萬別小看狼人的發情期,那股充滿性感雌性氣味的魅力可說是無男人可擋。」 「我了解了,但就算她在發情,那也只跟男人有關,為何妳要警告我?」 「吶吶吶,重點來了,發情的卡莉拉可是非常的有魅力,聽好了,是有魅力到連女人都有可能抵擋不住,連死人都有可能會為此渾身顫抖,八成連大妖怪們都會為此窩在房間裡避難吧,至於我嘛,是不太可能,畢竟我根本不懂什麼叫做賀爾蒙,哈哈哈哈哈!」羅羅邊說邊哈哈大笑,雖然我覺得這個笑話有夠難笑。 「原來如此……意思就是叫我晚上不要踏出房間就對了,免得遭受賀爾蒙的攻擊。」 「嗯嗯,妳終於了解了,因為發情期的卡莉拉個性會變得特別惡劣,妳千萬要小心喔!」羅羅拍拍我的肩膀,接著我才發現我便當盒裡的三條炸蝦都不見了。 這個傢伙是什麼時候,又用什麼方法吃掉的,我後來沒敢問,但今晚可是讓我難忘了好一陣子。 其實,我原本有著強烈的衝動想要逃離這裡,但經過了一夜卻什麼都沒發生,甚至很平和的,在我的房門前放著管理員準備好的熱騰騰早餐,我囫圇吞棗的吃光後,累得倒在床上,不知不覺陷入夢鄉。
醒來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我看了看手錶,坐在椅子上發了呆,畢竟昨晚雖然平靜,但也不算是普通的一夜。 擁有九尾的管理員玉敏、自稱地縛靈,陰森森的高大女子橄欖、喜歡在大廳看血腥節目的殭屍們,還有在意胯下沒有繃帶的木乃伊。這些東西我直到現在都一直相信是萬聖節的緣故,我全部都將這些超乎常理的東西推給了萬聖節,非得替自己心中的不安感找個出路。 但是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昨日與橄欖握手過後的感覺仍殘留著,她冷冰冰的慘白手指著實恐怖,直到現在想起我仍是會毛骨悚然。 我一直發呆到下午兩點,掙扎著是否要搬走,轉往離學校較遠的且又租金昂貴的宿舍。但是我左思右想,猛然覺得自己實在難以下決定,一方面是因為找死的好奇心作使,外加要是告訴媽媽我要換宿舍,她肯定以為我遇到什麼困難,會直奔來這裡把我帶回家去。 再看看好了,說不定這些奇怪的東西全都是假的,況且我也不想再多花一筆錢搬走。在金錢及危機感的天秤較勁下,金錢及好奇心獲勝,原因無他,我還是有自信可以對付所謂的妖魔鬼怪,即使我活到現在連一個也沒見過。 「對了,我記得包包裡有那些東西……」我跳下床,從凌亂的雜物中找到昨晚被我隨意丟到地上的背包,東翻西找,終於找到令我安心的東西。 袋子裡除了裝著防色狼的道具外,還有一包塑膠袋裝著的黃色符紙,出門前媽媽臨時交給我的,她說肯定用得上,即使我是個沒有靈感的孩子。 我這輩子沒見過妖魔鬼怪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我沒有靈感,身上也沒有所謂的靈力,而我們家則是世代都是巫女世家,巫女世家的女兒居然連一絲絲的靈感都沒有,老實說,血緣的遺傳真是薄弱。 中國歷史上自古以來其實有所謂的巫女存在,但在秦朝的時候就已失傳,在周禮中掌管著禮法及祭典的祭司,能以舞蹈降神,同時也掌管著驅邪、祈雨、降靈等等。我家自古以來的女性皆為直系血脈,我的母親是天生靈力極強的巫女,常人俗稱靈媒,她的力量在族裡算是數一數二的。 但是,我討厭她每回看著我,充滿著悲傷的神情。 我沒有靈感,就巫女家族而言,這彷彿就像是一出生就失去一雙手那般悲哀。 原本我就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夠成為所謂的巫女,但是母親因為自己與非族人,也就是我的父親,相戀之後生下我,被淡薄掉的血脈是無法生出具有靈感力的孩子,於是我就在這個外人看來充滿神秘色彩下的家族中誕生了。 靈感力並不是修練就一定有成果,必須具備相應的天賦,以及一心為人們奉獻的無邪心靈。 我的母親是個優秀的巫女,同時也備受鄰里或是受過幫助的各界人愛戴,但在我眼中她卻不曾是個好母親過。 而我之所以養成如此冷靜的性格,或許是與生長的環境有關係,所謂的靈動現象我早就已經習慣。但是看到真正的妖魔卻未曾有過,連一絲絲的感應都沒有,頂多只能看到家裡的各種東西在空中亂竄,卻不知道其根本原因在哪裡。 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心想這些妖魔鬼怪也不是沒相處過,只是從看不見變成看得見罷了,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如此說服自己後,我伸了個懶腰,準備外出吃點東西。 當我正要鎖門時,才發現忘記帶皮包,又進去拿了之後準備要離開時,房間裡的落地窗外傳來聲音。 我在睡前已經將窗簾拉上,所以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外面。有些戰戰兢兢地走近,伸出顫抖的手抓著窗簾,另外一隻手握著符咒,心想要是真有什麼的話就將這些丟出去,應該沒問題吧? 「好……一、二、三!」數秒完後猛然拉開窗簾,準備貼符時,才發現一個奇怪的傢伙整張臉貼在我的落地窗上,可憐兮兮地趴在上頭。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因為我混到現在才回來,要是被姊姊知道她一定會很生氣,真是救了我一命。」男子說完後哈哈大笑,相當爽朗的一個人。 「所以你才爬牆?這裡是三樓。」我遞給他一杯水,有些可疑地盯著他,這傢伙不會也是妖怪吧? 「啊啊,妳是新來的嘛,難怪妳不認識我,我在這附近很有名喲,以帥氣的外表聞名,怎麼樣?有沒有一瞬間愛上我啊?」男子向我拋了拋媚眼,但我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的確,他的外貌相當帥氣,是屬於陽光運動型的男孩,不過基本上他狼狽地爬牆回房這件事,已經破壞我對他的印象。 「哎呀,不過我沒想到宿舍竟然搬進一個可愛的準女大生哩,在妖宿館可是前所未聞啊,難道妳與管理員是舊識?」男子饒富興趣地問著。 「沒有,我是在租屋網上看到的。」我也老實地回應著。 「哈哈哈,是這樣啊,還真是個老實的女孩子,這樣吧!我可以告訴妳的是,這間妖宿館住得全部都是妖怪,包括我在內哦!照理說人類是不會看到那則租屋訊息的,妳是不是有什麼能力呢?」男子問道,這個問題已經重複第二遍。 不知為何我有點生氣,為什麼所有人都要用那種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沒有,既然是妖怪的話,為何你是人類的樣子?」 「嘿,怎麼能用妖怪的樣子在街上走,妳說是不是?特別是我這種為了愛而生存的妖怪,要是用原形示人的話肯定會把那些美麗的淑女嚇壞的!」男子雖然說得煞有其事,但我的眼神中的的確確透露出嚴重的懷疑。 「哦?」 「嘿,我說得都是真的,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妖怪,要看嗎?我很厲害喲!」男子跳起來,向左向右作了體操後,興奮地說著。 「啊?好啊。」我打著呵欠說道,這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自己的房間啊…… 咦?什麼?剛剛是我眼花了不成?我好像看見從他背後生出八支毛絨絨的腳……… 「哈哈哈,不好意思啦,讓妳見笑了,白天的話只能變成這樣,我是從深山來的鬼蜘蛛,叫朱弼,女孩子們都叫我阿弼!」他說話的同時,背後的八支腳同樣興奮地竄動,隱約可以看見上頭的細毛。 此時我覺得他的陽光笑臉,一瞬間成了盯著獵物的恐怖笑容,仔細看看他的樣貌的確與一般人不太一樣,就像隔壁的高大女子橄欖,生著一排利齒…… 老實說,我真的被嚇呆了,直到他向我道別走出房門之後,我才癱軟在椅子上。 我的房間是三樓的313號室,從今晚開始這裡就是我的家了,算是溫馨可愛的擺設不由得讓我鬆了一口氣。木製的家具及書桌,散發出淡淡的木頭香氣,條紋狀的壁紙是可愛的粉藍及粉紅色相間,床鋪是米白色的,整體搭配簡潔清新,很適合女孩子。
我才剛坐下來休息,準備不洗澡就倒頭大睡時,手機鈴聲就馬上響起來,我不耐煩的接起,心想該跟媽媽說些什麼。 「喂?媽,我已經到了。」我平常地向媽媽報備自己的平安,不過電話那頭傳來擔心的語氣。 「曉鞠,妳身上的錢夠嗎?」媽媽還是像平常一樣,總是擔心我這不足那不夠的,一天到晚都覺得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夠我過上半年,不用擔心,我會去打工的。」為了讓她安心,我這麼說道,但我知道並不會因此讓她放心。 「但是妳一個年輕女孩子在外拋頭露面的……」媽媽說到這裡我就再也聽不下去,只應了聲不用擔心後,我就把電話掛掉。 我的雙手壓著眼睛,心想乾脆就這樣一輩子都不回家去好了,我再也忍受不了那個家了。 兀自在心底沉悶憂鬱的時候,隔壁的房間突然傳來敲打牆壁的聲音,而且是好幾個位置同時響起敲打聲,聽起來就像是同時有十幾個人正在拍打著。 無奈之餘,我只好起身穿上才剛脫下來的上衣,拖著沉重的步伐到隔壁312號室的門前,禮貌地輕叩門把。 「不好意思,可以不要敲牆壁嗎?不好意思!」正當我在外頭喊著的時候,314號室的門緩緩開啟,一顆黑壓壓的頭在門的縫隙間出現。 烏黑濕溽的長髮中隱約可見得兩顆睜得大大的眼睛,雖然不知道跟木乃伊男比起來是誰略勝一籌,但我知道這種看人的方式會使得我毛骨悚然。 「……妳是新來的嗎?」烏黑長髮中傳來像是恐怖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幽幽人聲,散發出陰森森的氣息。 「是的……」我細聲說道,此時那位房客打開門,整個人踏出來時我倒吸一口氣。 她的身型瘦長,身穿一件碎花白底的洋裝,但與其說是穿著,更像是衣服掛在竹竿上還頗為貼切。她的身高至少有兩百公分高,一張臉瘦長的像是馬臉似的,簡直是營養不良的寫照,她巍巍顫顫的走了過來,裸露在外的慘白雙臂及雙腿浮現多條恐怖的青筋。 「312號室的房客每到這個時候都會這樣,因為她的興趣是做有氧舞蹈,稍微忍耐一下,大概一個小時就會過去了。」她的聲音彷彿從冥界來似的,讓我渾身顫抖。 至於312號室的房客正在做得有氧舞蹈讓我不禁好奇道,到底是多激烈的動作才可以做成那樣? 「謝……謝謝…」我冷靜地道謝,事實上已經腿軟得差不多,不過這名瘦高的女子似乎沒發現我的異樣。 「不要緊,既然是鄰居就該互相幫助,妳是今天才搬來的嗎?」 「是的,請問妳已經在這裡住很久了嗎?」 「差不多吧,自從一百年前我在這塊土地上成為地縛靈的時候,就已經算是元老級的房客了。」女子打了個呵欠,我隱約可以在髮絲之間看到一排利齒。「妳呢?是從哪裡過來的?很少有妳這種房客,原則上這裡不收膽小的傢伙。」 「哈哈……我想我還可以應付。」我乾笑著說道,每回只要我快要露出真表情時,就會說出這句話,彷彿我這輩子沒遇過什麼困難似的。 「是嗎?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如果妳覺得很吵的話,可以到大廳去跟殭屍們一起看電視,或是問問有沒有人要半夜出去狩獵,通常這時間我是不太贊成狩獵啦,但那群年輕妖族們就是沉不住氣,等不到丑時就衝出去了。」 「看電視我想就免了,那些人把大廳弄得都是血……」我回想起剛剛看到的場景,險些暈厥過去。 「啥?它們又來啦,真是講不聽,小妹,這時候就要向管理員告狀,這些不守規矩的死東西。」女子不屑地說道,不過她布滿血絲的雙眼突然間睜得更大,接著就貼近我的臉。 我可以嗅到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女子的氣息吹到我已經流下冷汗的臉上,她盯著我看了許久,接著發出恐怖的咯咯笑聲。 「原來是人類,真難得我沒注意到,小妹,妳是道士嗎?還是什麼日本的陰陽師?」 「呃?」 「哼哼,看來都不是,妳只是恰好踏入因緣罷了,哎呀,也罷也罷,這裡缺少得或許是活力吧,畢竟大家都是夜行性動物嘛……」女子為自己話發笑,但我實在很難笑得出來。 「請問……」我發出些許顫抖的嗓音,心想究竟我是否該為了心底疑問說出口。 這裡真的是所謂的妖怪聚集地?難道不是為了萬聖節而做得準備嗎?還是說這裡的人都有扮成鬼怪的嗜好嗎?說自己是一百年的地縛靈也是純粹的幻想,還是只是妳的興趣罷了?方才在大廳的那些人真的是殭屍?也就是說我這個人類住進了妖怪的宿舍嗎?那麼,為什麼要在人類都能搜尋到的網站放上出租公告呢?難道這是為了要攻擊人類的騙局嗎? 爆發開的問題像高山般地堆在我心中,然而在接受到女子恐怖陰森的氣息後,我又將問題吞回肚子裡去。 誰敢問啊?萬一問出口的話,說不准下一秒我就成了妖怪的飼料。 我是否該在下一刻就搬離這裡?但是方才否定掉妖怪存在事實的我,居然就這麼輕易接受他們在眼前出現的事實,怎麼想都讓我有點不服氣。 「怎麼啦?小妹,有什麼想問的嗎?」女子咯咯笑著,她的笑聲真的不是普通的恐怖。 「沒……沒什麼,只是想道謝,謝謝妳的關心。」 「不用客氣,我生前也是人類,對了,要不要進我房間坐坐?昨天管理員有分我一盒文記肉乾呢。」女子陰森森地問著,不過我猛地把頭顱往兩邊搖。 要是進去了,說不定我就是下一盒肉乾了……… 「這樣啊,真可惜,原本還想聽妳說說外頭現在怎麼一回事了,那麼就下次吧!我叫橄欖,妳呢?」 「我叫曉鞠……」 「呵呵,以後請多多指教,曉鞠。」橄欖的慘白手掌伸出,我顫抖著握了握那冷冰冰的手,收回來的時候覺得手掌的冷意竄到了背脊,渾身發涼。 其實我本來就是不容易大驚小怪的人,應該說我習於隱藏情緒,就算感到極度詫異,我的表情依然像法老的面具那般,皮笑肉不笑,可謂特技了。
至於為什麼?這也都是後話,因為我這輩子沒想過會在十八歲這年破功,所以有機會再提也不遲,況且當我踏入大門的時候,就被奇異的景象包圍,在那瞬間露出了十幾年以來最大的表情變化。 「喂,是人類耶,難得有人類來住,是今天的特別禮物嗎?」舔著手中的紅色液體,一名臉皮上縫過十幾道針,臉色蠟黃的男子,興奮地說道。 多名男子坐在大廳的亮黃色沙發上,大廳的風格相當現代化卻用色大膽,牆壁以粉紅色泡泡的壁紙裝飾,天花板的吊燈的風格也相當前衛,碎玻璃組成的燈罩中滲出鵝黃色的燈光;突兀的酒紅色地毯是柔軟的天鵝絨,我有些在意的看了一眼上頭的圖案,那是用刺繡方式表現的月夜狼人變身圖。 這些人正在看電視,六十吋的液晶螢幕正播放著前些日子很紅的『暗巷殺人狂之瘋狂科學家』的片段,我還記得那是一部專挑女高中生犯案的心理變態殺人魔的犯案歷程故事。 所有人都看著我,他們的神情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疑惑比較恰當。 「不知道耶,啊啊,管理員那傢伙好像有在公布欄上寫哦,說什麼新房客進來時不可以吃掉她,否則就要趕我們出去。」另一名同樣臉色蠟黃,但是雙眼的部分卻是幽黑窟窿的男人沙啞著說道。 「什麼啊,難不成是管理員的女朋友嗎?很可愛嘛。」另一名男子邊啃著手中的東西,邊說著,雖然我無法理解他手中的食物……是否為我不敢想像的東西,但他嘴中噴出的鮮血足以把我嚇得夠嗆了。 宿舍大廳滿地都是鮮血,我抑制住差點從喉間爆出的尖叫聲,只是虛弱地倒抽口氣。 「……我……我找管理員。」在這種狀況下,我還是從牙縫間擠出這句話,心中希望這些東西是萬聖節的惡作劇罷了。 沒錯,應該是為了準備萬聖節的道具,實在是逼真到差點把我嚇住,但天性避免大驚小怪的我,實在不應該為了這種道具製作的小事情而露出真實的自我,有違原則外,也會給鄰居們不好的第一印象。 「管理員在後院呢,喂,東波,你帶她去。」滿臉縫線的男子指著角落一個人,他渾身裹滿繃帶,八成是打扮成木乃伊吧,手中還拿著白色的繃帶持續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可是我快要裹好了,只剩下胯下的地方……」木乃伊男嗓音沉悶地說著,我暗想著他是否要記得給鼻孔留兩個洞。 「你那個地方有包沒包都一樣,都死這麼久了也派不上用場,還不快點!」男人如此命令他,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木乃伊男的兩只大眼睛的目光轉向我這裡,瞪著我好一會兒後,才默默地將手中的繃帶放下,向我招手。 我跟了過去,隨著他經過這血腥的大廳後,穿過一旁的側門,進入一條幽暗的長廊。 每隔一個距離就會有一盞掛在牆上的油燈,沒錯,是油燈,在這種滿天是飛機,遍地是汽車,人手一支觸控手機的時代下,這幢宿舍仍是使用油燈在維持光明。我好奇的看了看窗外,依稀可以看見每間房裡的燈都還亮著,幾乎沒有人在午夜時入睡,就以方才的情況來說,我應該要覺得奇怪。 但是,現在的年輕人幾乎都過會十二點後才入睡,那麼這也不構成令我大驚小怪的因素。 就像房客條件上所說得,必須不容易大驚小怪,這點令我很有自信,因為我總是能找到各種千奇百怪的理由去解釋眼前的一切,嘗試著說服自己後,所有怪誕的事情就會變得很正常。 所以這世上沒有神靈、沒有妖怪、沒有超自然、沒有吸血鬼、更沒有所謂的喪屍,這些通通都是人們所想像的。 邊走邊思考著,不知不覺隨著木乃伊男到了長廊的盡頭,他無力地敲了敲房門,接著就聽到應門的聲音。 「唔……進去吧,小姐,希望妳不要太大驚小怪,管理員是個怪傢伙。」木乃伊男虛弱地說道。 「謝謝,我想我應付得來。」向他嶄露了自信的微笑後,我轉開門把大步地跨進去,相信不會有比剛才的血腥場景還要叫我動容了。 不過,我錯了,我的想像是出了些差錯,我以為管理員會是位和藹的老公公,起碼也得是位女性才好,但這位完全是位俊美的男性,留著一頭與外表不符的白髮,用一支木筷子將之捲起後簪在後腦勺上;他身著傳統的中國服飾,短掛加上黑色褲子,脖子上繫了條白玉項鍊,但這一切並不會構成我瞠目結舌的原因。 從他的短掛底下,大把的毛絨絨東西,起碼有九條,看起來像是尾巴似地在晃動,蓬鬆蓬鬆的柔軟,而這位俊美男子正在拿著剪刀,坐在地板上,面有難色地修剪這一大團毛絨絨的東西。 「啊啊,丁小姐嗎?對不起啊,最近正好是我的換毛期,不固定修剪的話就會變得很醜,尾毛通常都需要專人修剪,但我都已經是老年人了,這個年紀還學年輕的寵物去寵物店給妹妹們剪毛,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啦……」管理員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 但是,我連他為何不好意思的原因是什麼都不知道。 「請問你是……管理員嗎?」 「嗯?是的,我就是管理員玉敏,請位丁小姐有帶資料過來嗎?我想確認一下。」管理員玉敏很平常地跟我對話,絲毫沒有注意到我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不過,我就算很震驚,表情也頂多有些微變化,所以一般人會覺得我只是感到疑惑罷了。 「有……有的,請問需要證件嗎?」我從背包裡取出預備好的資料,有些緊張的遞給他。 「要哦,那麼,妳是要從今天開始入住,對吧?行李呢?需要我幫忙嗎?」玉敏放下手中的剪刀,翻閱手中的資料,饒富興趣地說著。 「不了,我的行李就這些,其他東西我會自行採買……」我相當訝異自己居然還可以這麼正常地跟他對話,我應該要跳起來然後吃驚地質問才對。 但我真的是個很冷靜的人,我想,就算眼前有個瘋狂殺人魔正在殺人,我的表情多半是瞪大雙眼,接著是沒表情的拔腿逃命吧,尖叫什麼的完全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這樣啊,我們這裡的女孩子通常都是夜生活居多啦,妳也看到了,這裡的房客晚上都不睡覺的,白天才會安靜下來,這樣的話也沒關係嗎?妳應該是大學生吧?」玉敏試探性地問道,雖然他話是這麼說,但我覺得他的表情更像是在期待些什麼。 是在期待我問他尾巴毛的事嗎?還是期待我問他其他房客的事?或是在期待我露出訝異納悶的神情呢? 「沒關係……反正我唸得是夜校。」我一臉正經地說著,不過看得出來玉敏還是很有興趣的樣子。 「這樣啊,那麼,妳唯一需要自理的就是午餐,因為這裡的房客是日出而息,日落而作嘛,有問題嗎?」 「沒有,這個我知道。」 「好的,對了,這裡偶爾會發生靈動現象,希望妳記得在房間內貼上符咒,不然會睡得很不安穩哦!因為幽靈房客通常都不睡覺的,不少房客還為此向我抱怨呢!唉,不過這我也沒辦法,唯一能作得就是禁止他們穿越自己房間的牆壁而已。」玉敏的好心建議在我聽來只像是奇怪的話,他難道不曉得自己說得話很超乎常理嗎? 「我了解了,如果你有的話,我會很感謝。」 「這當然沒問題,只是妳需要自己動手拿而已,我不是很喜歡符咒的效力,雖然對我來說只是搔癢罷了,但那會讓我更容易掉毛呢。」 「我了解了,請問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這個嘛,妳慢慢會了解,其他事項我幾乎都會貼在公佈欄上,除了一般的注意事項外,給個人房客的訊息也會在上面,不過請注意不要碰狼人的那張,她會很生氣。」玉敏平常的說出狼人這個詞彙,而我也相當平常地點頭回應。 冷靜的連我自己都訝異,說完後我就起身打算到房間去,玉敏交給我一把金色的鑰匙後,接著又說了一句話。 「對了,丁小姐,請不要進入第二間澡堂,妳會後悔的哦。」他帶著笑容這麼說道,但當下我並未理解他的意思,以為第二間澡堂或許是男生專用。 其實,第二間澡堂在經過一夜之後,會變得異常恐怖。 |
|